第1章 为何惊异
一、原文
哲学上所谓的“存在”仅指感知中的对象之总和。
【一般认为,存在或在是对存在者或在者的观念抽象,这实在是大错特错了。因为,从根源上讲,不是在者集合成了在,而是在分化了在者。对象未必是个别的,最原始的对象对于原始主体而言,一定是均质的,无差别的,亦即直接就呈现为在,而不是呈现为分化形态的在者。观念中的在,不是通过对众多在者加以艰深的抽象才在,而是先验的沉淀在意识深层中的一个无意识基底。所以,一般的主体通常不会对普遍的在发生惊异,反倒时常对个别的在者发生惊异。海德格尔说,从在者中引申不出在,是说对了的,但由于他不明白从在如何引申出在者,结果导致他的“此在”及其“澄明的临场”都不免陷入了无来由的黑暗背景中。】
由于“感知”为何物尚属疑窦,故而对象以及对象的总和是否等同于存在物和自然存在则亦属疑窦。换言之,一旦对存在设问,那“存在”已是设问者感知中的主观存在了。
所以,既往的哲学在通义上一概被囊括于形而上学之中,实不为误。也所以,概括说来,把感知中的存在作为对象的总和来研究乃为自然哲学,而把感知中的存在作为感知的总和来反思乃为逻辑学。尽管两门学问全然不同,但研究诘的却是同一种东西的两个方面。
有鉴于此,立刻去分辨存在究竟是在主观之内还是在主观之外已无意义,因为分辨后的存在与未加分辨的存在并无任何异样或不同,反正无论如何你只能面对这样一种存在。
而且,更为重要的是,此类分辨事宜暂且也着实无从下手。
令人诧异的倒是,存在就存在着,何必多此一问。显然,这里有一个不得不问的缘由。
也就是说,在对“存在”发生哲学性的惊异和探问之前,先有一个何须惊异以及何须设问的问题存在。【亚里士多德曾说:“古今来人们开始哲理探索,都应起于对自然万物的惊异”。(引自《形而上学》)可也正因一切都起于这惊异,才使惊异本身不再被惊异。】
故,哲学上的第一设问或设问前的潜在疑问应该是:作为存在者的设问者何以要追问存在?
二、解读
这段话的核心在于重新审视“存在”的哲学定义,并探讨为什么人类会对“存在”本身提出哲学性的疑问。
1. 存在并非从个别对象抽象而来,而是先验的、直接显现的
传统观念认为“存在”是对“存在者”(个别对象)的抽象总结,而作者批判这种观点,认为:
不是存在者构成了存在,而是存在分化出了存在者。
最原始的存在是无差别的、均质的,直接呈现于意识,而不是通过抽象得出的结论。
例如,一个原始的感知主体(比如婴儿或未经概念化的意识)感知的首先是某种整体的存在,而不是具体分化出的个体事物。
2. 存在是一种先验的意识基底,而非经验的总结
我们通常不会对“存在”本身感到惊异,而是对“存在者”感到惊异(即对个别事物的特殊性感到好奇)。
例如:
我们看到一块奇怪的石头时,会对它的形状或颜色惊异,而不会对“石头存在着”这个事实本身惊异。
海德格尔强调“从在者中引申不出在”是正确的,即存在不是通过分析事物推导出来的,而是先于一切的前提。
3. 感知的疑窦:存在是对象的总和,还是感知的总和?
由于感知本身的性质尚不清楚,我们难以确定:
存在是否等同于对象的总和(即一切被感知的事物)。
还是等同于感知的总和(即一切感知活动本身)。
这里区分了两种研究路径:
自然哲学:研究感知中的存在,作为对象的总和。
逻辑学:研究感知中的存在,作为感知的总和。
这两者看似不同,实则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。
4. 主观与客观的区分并不重要
讨论“存在是在主观之内还是主观之外”是没有意义的:
因为无论如何,我们只能面对这样一种存在,它并不会因为我们的区分而改变。
例如:
“这张桌子是否客观存在?” 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是意识在思考,即使它是主观的,我们仍然必须面对它。
5. 为什么会对“存在”产生哲学性疑问?
令人惊讶的是,我们为什么要问“存在”是什么?
这背后有一个更深的问题:为什么“存在”本身会成为一个问题?
亚里士多德认为哲学起源于对世界的惊异,但正因为惊异是哲学的起点,人们反而不会对惊异本身感到惊异。
也就是说,哲学的第一问题,不是“存在是什么”,而是:
“作为存在者的我们,为什么会追问存在?”
总结
存在不是从个别事物抽象出的,而是先验的、直接显现的。
感知中的存在既可以被看作对象的总和(自然哲学),也可以被看作感知的总和(逻辑学)。
主观 vs. 客观的讨论无意义,因为无论如何我们都只能面对“存在”。
真正的哲学问题不是“存在是什么”,而是“我们为什么会追问存在?” 本章核心是在于厘清“存在”是如何被认知的,并引出一个更深的哲学问题,即“我们为什么对存在感到惊异?”
三、有何深刻?
这段讨论的深刻之处在于,它颠覆了我们对“存在”这一根本概念的理解方式,并提出一个更加原初的哲学问题:“为何我们会追问存在?” 其深刻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
1. 重新定义“存在”——不是归纳出来的,而是原初的
传统哲学一般认为“存在”是对“存在者”(具体事物)的抽象总结,但本书提出:
“存在”先于“存在者”,不是从个体事物推导出来的,而是直接显现的。
例如,一个婴儿最初面对世界时,感知到的不是“桌子”、“椅子”这样分化的事物,而是一个连续的、无差别的存在背景。
这挑战了我们习惯的思维方式:
我们总以为是从无数事物中“归纳”出“存在”的概念,但作者指出:
“存在”先验地沉淀在意识深层,个别事物只是“存在”分化的结果。
✅ 深刻之处:这与海德格尔的“存在论差异”相呼应,颠覆了经验主义的思维方式,强调“存在”不是感知对象的简单集合,而是更根本的“背景”或“基底”。
2. 认识论的反思——感知中的存在,究竟是什么?
作者引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:
“存在”是对象的总和,还是感知的总和?
这使得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“感知”的本质:
假设“存在”是所有对象的总和,那么世界是客观的,我们的感知只是接受它。
但如果“存在”是所有感知的总和,那么世界是主观的,我们的感知决定了一切。
这实际上涉及:
自然哲学(研究感知中的对象) vs. 逻辑学(研究感知本身)。
然而,这两者的分界并不明确,因为我们永远无法摆脱自身的感知去检验“纯粹的客观存在”。
✅ 深刻之处:这动摇了我们对现实的信心——我们是否真的能确定世界是客观存在的,还是仅仅是我们的感知构造了这个世界?
3. 终极哲学疑问——为什么我们要追问“存在”?
最有力的一点是,作者没有停留在“存在是什么?”这个经典问题上,而是追问为什么人类会对存在感到惊异:
“存在就在那里,何必多此一问?”
这个问题极具深刻性,因为:
人类的哲学思考,不是因为“存在”奇怪,而是因为我们对存在本能地觉得应该思考它。
这意味着,哲学的起点并不是“发现问题”,而是“为什么这个问题会成为问题?”
亚里士多德说“哲学起于惊异”,但作者进一步指出:
我们习惯于从惊异中提炼哲学问题,但我们为何不对“惊异本身”感到惊异?
也就是说,第一哲学问题并非“存在是什么”,而是:
“为何我们作为存在者,会去追问存在?”
✅ 深刻之处:这是一种超越传统哲学的反思,它让我们意识到,人类的思维模式本身就是一种“被动设问”的机制,而我们通常不去质疑这种机制的合理性。
4. “主观 vs. 客观” 的终极无意义
传统哲学试图区分主观与客观,试图回答:
“存在是在主观之内,还是在主观之外?”
但作者认为,这个区分是没有意义的,因为:
无论我们如何定义,存在始终在那里,不会因为我们的概念化而改变。
这让人联想到:
笛卡尔的“我思故我在”
以及现代物理学的观察者效应(我们的测量方式影响了现实的呈现方式)。
这里的深刻性在于:
任何关于“存在”的定义,都是人类意识的框架内的产物。
无论我们将其定义为客观还是主观,我们都无法摆脱这个“框架”,也就是说:
存在就是你所面对的存在,而你无法跳出这个认知系统去验证它的“真实性”。
✅ 深刻之处:这让我们意识到,“客观现实”可能只是人类意识的一种限定,而我们永远无法超越这种局限来探究“真正的存在”。
总结:这章的深刻性在于——
1. 重新定义“存在”:
不是经验的总结,而是先验的原初显现。
2.挑战我们的认识论:
存在是感知的总和,还是对象的总和?我们甚至无法区分。
3. 把哲学问题本身推向更深层:
哲学的根本问题不是“存在是什么”,而是“为什么我们会追问存在”。
这揭示了哲学思维自身的内在机制,而我们通常不会去反思这种机制。
4. 主观与客观的界限消解:
无论如何定义“存在”,我们始终无法跳出自身的认知系统。
最终,哲学不是要解决问题,而是要让我们意识到,我们为何会提出这些问题。
四、有何批判?
这段论述虽然具有独特的哲学视角和深刻性,但仍然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批判:
1. “存在先于存在者”的论证缺乏经验支持
文章强调“存在”不是从个体事物(存在者)抽象出来的,而是原初显现的、均质的整体。
但这一观点缺乏经验性证据,反而更像是一种形而上的假设:
现实中,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始终是从具体对象开始的,例如婴儿首先识别母亲的脸、声音,而不是一个“无差别的存在”。
认知科学研究表明,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本质上是分类和区分的,而非先感知“存在”再进行分化。
这一论断过分强调先验性,而忽略了经验对存在感知的塑造。
❌ 批判要点: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是基于经验的,区分事物是自然的认知过程,而非后天分化的结果。
2. 感知中的存在 vs. 感知的总和:二分法可能是伪问题
文章提出,存在可以理解为:
对象的总和(自然哲学)
感知的总和(逻辑学)
但这种区分本身可能是一个伪问题:
现代神经科学表明,感知和对象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,感知不是被动接受世界,而是积极构造世界。
例如:颜色并不存在于物理世界,而是大脑对光波的加工产物。如果感知能改变“对象的存在方式”,那么它们是否真的是完全对立的两种理解?
这说明作者的二分法忽略了现代科学的认识论视角,即感知和存在并非独立的实体,而是相互交织的动态关系。
❌ 批判要点:感知与对象的二元对立可能是人类语言制造的假象,而非实际存在的本体论区分。
3. “主观 vs. 客观”的问题并未真正消解
文章认为,讨论“存在是在主观之内还是主观之外”没有意义,因为无论如何,我们只能面对同一种存在。
但这个论断没有真正解决主客观问题,而只是回避了它:
现代哲学,尤其是康德以来的认识论,一直在试图理解人类如何认识世界,以及世界是否独立于人类认知而存在。
如果我们接受“主客观区分无意义”的观点,那是否意味着“世界独立于我们的认知而存在”这个问题也无意义?如果是这样,科学如何运作?
事实上,量子物理学的测量问题(如薛定谔的猫、观察者效应)都表明主客观关系仍然是哲学和科学的重要问题,而非可以轻易忽略的伪问题。
❌ 批判要点:主客观的讨论不能被简单否定,否则无法解释科学研究如何在“存在”上建立共识。 主客观的讨论不能被简单否定,否则无法解释科学研究如何在“存在”上建立共识。
4. “为何要追问存在?”的问题是否过度玄学化?
作者提出,真正值得探讨的问题是:
为什么人类要追问存在?
但这个问题本身可能是一种语言游戏:
人类对“存在”的惊异可能只是语言和思维结构的产物,而不是宇宙本身带来的疑问。
维特根斯坦指出,许多哲学问题源于语言误导,比如“时间是什么?”“意义是什么?”这些问题可能根本不是有意义的问题,而是语言结构制造的幻象。
如果我们承认“为何追问存在”本身也是一种语言陷阱,那么它可能不应该成为哲学的第一问题。
❌ 批判要点:“为何追问存在”可能只是语言和思维方式的产物,而非真正的哲学难题。
5. 忽略了科学方法对“存在”的挑战
现代物理学、认知科学和数学哲学已经对“存在”的概念提出了新的挑战:
物理学:量子力学认为“存在”可能是概率性的,不是绝对的。
认知科学:人类对“存在”的感知是进化的产物,而非形而上的本体。
数学哲学:数理逻辑和集合论的研究表明,“存在”并不总是直观的,比如无穷集合的悖论和哥德尔不完备定理挑战了传统的本体论。
这些都说明,单纯从哲学角度讨论“存在”,可能已经落后于科学的探索。
❌ 批判要点:现代科学已经对“存在”提供了更精确的描述,而哲学仍然停留在抽象概念讨论,可能需要更新视角。
总结:对物演通论第一章的批判
物演通论第一章提出了一种新颖的“存在论”,但:
其核心论点(“存在先于存在者”)缺乏认知科学的支持。
感知 vs. 对象的二分法可能是人为制造的哲学问题。
主客观问题不能被简单忽略,否则科学无法运作。
“为何追问存在”可能是语言陷阱,而非真正的哲学问题。
现代科学提供了新的“存在”解释,哲学需要与之对话,而不是独立讨论。
🚀 最终,物演通论的这段论述虽然有哲学上的创新,但它过于排斥经验科学、语言哲学和现代物理学,可能导致它的“存在论”失去现实支撑。
五、作者评价 (Jinspire手写)
批判基本是无效批判。各种科学的支持都在后续章节有。
“现代科学已经对‘存在’提供了更精确的描述” -> 显然没有,是大模型的幻觉,因为提示词是必须批判。
神奇的是,东岳老师出版时,很多事件都已经从预言变成了现实。
这篇文章深刻的诠释了“存在先于本质”以及“我思故我在”,又再次基础上继续思考,追问。
所以,“作为存在者的我们何以要追问存在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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